雪莉·杰克逊:曾收到上百封辱骂信的哥特小说女王

2022-08-14 16:57:42   编辑:赖翔先
导读雪莉·杰克逊:曾收到上百封辱骂信的哥特小说女王|||||||1948年6月26日,美國《紐約客》雜志發表瞭一個短篇小說,之後,編輯部陸續收到瞭30
雪莉·杰克逊:曾收到上百封辱骂信的哥特小说女王|||||||

1948年6月26日,美國《紐約客》雜志發表瞭一個短篇小說,之後,編輯部陸續收到瞭300多封投訴與恐嚇信,信件內容包括辱罵、要求作者對故事給出明確的解釋、死亡威脅、恐嚇等等。這在《紐約客》的出版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事件。作者本人回憶當時自己收到的上百封信裡,鼓勵和說好話的隻有十二三封,甚至連她自己的母親都寫信責罵作者為什麼要寫一個如此墮落的故事。1969年,這個短篇小說被改編為電影短片,被學術電影檔案館稱為“有史以來最暢銷的兩部教育電影之一”,關於它的闡釋越來越多,這個故事也成為瞭短篇小說裡的經典作品。這個引發瞭如此多爭議和討論的短篇小說,名為《摸彩》(The Lottery),而它的作者,是日後被稱為哥特小說女王的美國作傢雪莉·傑克遜。

雪莉·傑克遜:曾收到上百封辱罵信的哥特小說女王

《她隻說“是的”》(收錄瞭大量《摸彩》之外的短篇作品),作者:(美)雪莉·傑克遜,譯者:李文婕,版本:企鵝蘭登·中信出版社2022年3月

《摸彩》到底講述瞭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摸彩》是暗黑色彩非常濃鬱的作品,在此先簡單敘述一下它的情節,以及部分文字所代表的雪莉·傑克遜特有的文字風格。

它的故事背景設置在一個平靜村莊的白天,這一天:

“六月二十七日上午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這是盛夏的一天,溫度又開始升起來,各種花兒開得正艷,草地綠油油的。十點鐘左右,村子裡的人開始聚集到郵局與銀行之間的廣場上。有些鎮人口多摸彩要持續兩天,隻好在六月二十六日開始,但這個村子人口隻有三百,整個摸彩過程不到兩個鐘頭就可結束,所以從上午十點鐘開始,仍然能及時完成,讓村民們可以回傢吃午飯。”

並沒有明示“摸彩”指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民間活動,它看起來非常有節日氛圍,整個村子都是歡騰的模樣,人們對此都心懷期待。“首先聚集起來的是小孩子”,男孩們挑挑揀揀地選擇瞭最漂亮的石頭放到瞭自己的口袋裡,男人們在一起說說笑笑。看起來,這裡要進行一場類似博彩抽獎的活動,中獎者會得到幸運的獎勵。從村子裡年齡最大的長者口中,我們能知道這個節慶活動從村子建立起便已經存在,有些老人已經經歷瞭77次摸彩。

隨著正午的臨近,男女老少開始聚集起來,登記,填寫名單。中獎者隻有一位,摸獎規則是每個傢庭派出一個代表來摸彩,中獎之後再根據傢庭成員的數量進行第二輪摸獎(如果女兒已經出嫁,那麼則不算做該傢庭成員,而是隨同丈夫的傢族來抽獎),最終確定出最後的獲獎者。

首先,中獎的是比爾·哈奇遜一傢。不過,這時“摸彩節日”的氛圍發生瞭一些變化,看起來,中獎的哈奇遜夫婦並沒有絲毫的興奮之情:

“比爾·哈奇遜安靜地站著,盯著手裡的紙片看。突然,泰茜·哈奇遜沖著薩默斯先生喊道:‘你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來摸他想摸的紙片,我看到瞭。不公平!’”

但是沒有人在乎她的聲音。第二輪抽獎開始,這次沒有任何年齡限制,比爾·哈奇遜的傢庭除瞭妻子泰茜外,還有兒子小比爾、還是小男孩的戴維,和年僅十二歲的女兒南希。最後,妻子泰茜是中獎者。

“比爾·哈奇遜走到妻子面前,從她手裡奪過那張紙片,上面有個黑點……比爾·哈奇遜把紙片舉起來,人群中有瞭一陣輕微的騷動。”

雪莉·傑克遜:曾收到上百封辱罵信的哥特小說女王

《摸彩》圖像小說插圖

這一年摸彩活動的最終獲獎者已經確定。小說迅速進入尾聲,人們立刻開始向中獎者送上應得的獎勵:

“村民們向她逼近時,她絕望地舉著手。‘這不公平。’她說。一塊石頭打中她的頭部一側。

沃納老頭兒在說:‘快點,快點,大傢都來。’斯蒂夫·亞當斯在那群村民的前面,格雷福斯太太在他旁邊。

‘這不公平,這樣做不對。’哈奇遜太太尖叫著說,接著他們就紛紛開始砸她。”

《摸彩》的故事到此結束。這個一年一度的抽獎活動以隨機選出一位無辜者被亂石砸死作為慶典。故事前後氛圍感形成的鮮明對比,讓人在第一次閱讀到結尾時不禁心生涼意,仿佛讓人見到瞭某種從中世紀延續至今的黑暗傳統。尤其是細讀品味的話,其中的一些冷冰冰的細節更是讓人深思。首先是故事開頭,小孩子們的那種天真無邪的歡快感,在這個村莊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們必然不會意識到這個活動的邪惡之處。另外,最後被亂石砸死的泰茜,她為瞭降低自己中獎的概率,在最後一輪抽獎前,提出瞭要讓兩個已經出嫁的女兒也加入到抽獎名單當中,很明顯,對於女兒,她並無任何保護欲,而是很樂意能讓她們成為自己的替死鬼。無獨有偶,泰茜的丈夫對於妻子的態度,也是這個樣子的,當妻子表示抗議的時候,丈夫比爾完全沒有任何難過,反而異常堅定地走到妻子面前奪走紙片進行展示。而為這種冷漠感增添最後一絲窒息的,是村民們還給泰茜的兒子戴維手裡塞瞭幾塊石頭——他也是用石頭砸向泰茜的村民中的一員。

雪莉·傑克遜:曾收到上百封辱罵信的哥特小說女王

初次發表於《紐約客》的《摸彩》

關於這篇故事,有著非常豐富的解讀,包括人類學中的暴民心態和替罪羊心理、結合人名與時間分析出的宗教暗示、對落後盲目的傳統與行為的批判、對基督教清教徒和異端審判的諷刺、對死刑制度的隱喻、以馬克思主義進行解讀的階級不平等視角等等,當然,也包括對女性非人化的存在狀態和女權主義意識的呈現。除瞭哥特小說傢之外,雪莉·傑克遜也被視為是一位女權主義作傢,不少人認為雪莉·傑克遜的小說中出現瞭很多象征著女性意識覺醒的情節。

然而,雪莉·傑克遜可能的確不是一個女權主義作傢,或者說,她並沒有特別主觀地讓女性主義思想在自己身上覺醒,而是以一種被動的、不可忘卻的潛意識方式在小說中流露出來。結合雪莉·傑克遜的人生經歷,我們或許就能明白,為什麼她的小說會流露出這種傾向,為什麼她寫出瞭如此多令人壓抑的作品以至於字裡行間都充滿瞭冰冷的質感。《摸彩》是她生前唯一出版過的短篇小說集,在全書的開頭,她留下瞭這麼一句題詞:

“獻給我的父母”

這可並不是一句祝福。而是控訴。

雪莉·傑克遜,不應該存在的女兒

1916年12月14日,雪莉·傑克遜出生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舊金山。從降生開始,她的母親就對雪莉·傑克遜憎惡至極。

雪莉的母親傑拉爾丁壓根就不想生孩子,在知道自己懷孕後,她第一時間就選擇去墮胎。傑拉爾丁是個傢庭條件富庶的名流女性,很年輕的時候結瞭婚,嫁給瞭名為萊斯利·傑克遜的暴發戶。這個男人生性粗魯,傑拉爾丁則被他身上濃烈的荷爾蒙氣息深深吸引,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和丈夫一起風風火火地瀟灑生活,懷上雪莉·傑克遜完全是一場意外。由於無法墮胎,傑拉爾丁隻能將這個令她嫌棄的孩子生下來(在此不禁聯想到美國之前推翻羅訴韋德案時,親生命組織者聲稱的隻要將孩子生下來就能油然誕生慈愛與母性的說法有多麼可笑)。母親嫌棄雪莉·傑克遜的一切——她的臉、她那不堪入目的頭發、令人反胃的眼睛,當雪莉·傑克遜的身材自然而然地長胖的時候,母親傑拉爾丁極為刻薄地認為,這是雪莉·傑克遜在故意抗拒女性魅力,是故意讓身體長成那麼一副惹人嫌的尺寸的。

如果說,母親傑拉爾丁給她帶去的是精神打擊的話,那麼,雪莉·傑克遜還有一個歇斯底裡的外祖母,在她成長的過程中給她帶去物理傷害。

雪莉·傑克遜:曾收到上百封辱罵信的哥特小說女王

雪莉·傑克遜外版小說插圖

雪莉·傑克遜的外祖母是個基督教科學派的信奉者。什麼是基督教科學派呢?這個基督教的邊緣教派是一個名叫瑪麗·貝可·艾迪的人於1879年創立的,這個組織要求成員構成裡要有母會成員和醫師,而醫師從業3年之後,就可以晉升為教師,從而擔任母會成員的領導者。聽起來像是個和健康醫療有關的教派。然而——事實截然相反。基督教科學派的所謂醫師在治療時的方案幾乎隻有一種——精神療法。基督教科學派堅信,祈禱才是治療疾病的第一要義,基督教本身就是科學,世界是虛假的,生病也是虛假的,隻要通過精神與上帝親密接觸就不會生病,而且堅決反對信徒們在生病時使用任何藥物,認為這是對上帝的褻瀆。這個教派在美國從不曾被主流基督教所承認,一些其他教派諸如福音派、公理會等更是將基督教科學派視為異端,甚至定義為邪教。

在1880年代至1990年代間,有部分美國父母因為崇信這個教派,不給生病的孩子進行醫學治療從而導致子女死亡。

很遺憾,雪莉·傑克遜的外祖母就是這個教派的篤信者。

有一次,雪莉·傑克遜從樓上摔下來,差點摔斷瞭腿。她的外祖母沒有選擇請醫生治療,而是在傢中祈禱,並且堅信自己的祈禱起到瞭效果,治好瞭雪莉·傑克遜的斷腿。但事實上,是雪莉·傑克遜萬幸沒有受什麼大傷,隻是扭傷瞭腳踝而已。

“我想到我奶奶跟我說過的話:即隻要我頭腦冷靜,就總是能平安無事。”——這是雪莉·傑克遜在短篇故事《多蘿西和我奶奶以及水兵》中寫下的句子。我們可以試圖將故事裡的奶奶視為傑克遜外祖母的化身,故事裡,她一直在告誡小孩子水兵們有多麼可怕,永遠不要接近它們,那艘現代化的軍艦像是承載著黑暗與混亂的之物。同時,這個故事還描述出瞭奶奶和母親的強烈控制欲,她們將主人公從水兵身邊拉走之後,“我奶奶摟著多特。‘可憐的孩子,’她說,‘你跟我們在一起,沒事。’”

雪莉·傑克遜:曾收到上百封辱罵信的哥特小說女王

《摸彩》,作者:(美)雪莉·傑克遜,譯者:孫仲旭,版本:99讀書人|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3年1月

不過,對於基督教科學派和信仰治療帶去的影響,也有些不同的看法,比如第一位為雪莉·傑克遜寫傳記的作者朱迪·奧本海默(Judy Oppenheimer)就認為傑克遜對巫術的存在並不那麼抗拒,她小說裡出現的超自然元素是吸引人的噱頭,而且雪莉·傑克遜本人也堅信在女性陷入無助或感到對生活失去控制的時候,巫術能夠引導女性的內在力量——一場純粹的胡言亂語。且不說傑克遜故事中呈現的人物就精神方面是否有那麼堅定,如果雪莉·傑克遜能夠如此輕易地尋求到心靈的慰藉,那麼幾乎可以認定百分之八十的作品都是由另一個人代筆的偽作。

以故事風格而言,雪莉·傑克遜的大部分小說並不能簡單地用暗黑來概括。例如《摸彩》《木偶》之類擁有陰森結尾的故事,在她留下的作品中大概隻能占據一半不到的篇幅,她其餘的作品就情節而言,看似也比較稀疏平常。雪莉·傑克遜很多小說的黑暗效果並不能通過復述情節的方式來完成,因為她的很多故事並沒有特別獵奇的情節,而是通過字裡行間的窒息感與壓抑感而營造出來的氛圍。這種壓抑感應當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她的童年經歷。

《疑影重重》中的哈洛倫·貝雷斯福德先生堅信自己被一個陌生人跟蹤瞭,他進入商店,感覺一直跟在身邊的售貨員也很有問題:

“謝謝,今天先算瞭。“貝雷斯福德先生一邊說一邊讓到左邊,想要避開售貨員。但售貨員也走瞭過來,說:“我們還有一些好東西您沒看到。”

“不用瞭,謝謝。”貝雷斯福德先生說。他盡力讓自己的男高音聽起來堅定一些……“聽著。”貝雷斯福德先生說,向所有處於危機中的普通人一樣無能為力。他仍然緊緊地夾著那盒糖果。“聽著,我警告你們……”他感覺到瞭身後墻壁的壓迫,他已經退無可退瞭。

她的很多作品中,人物都會有這種無來由的恐懼及妄想,而且這些情節並非幻想,更像是我們平時會閃念但不會持續沉淪的狀態,比如很多人在過閘機的時候總會感覺閘機會在自己經過的時候猛烈關閉,夜間走路的時候總感覺某個身後的同路人其實心懷不軌,在學校的時候一群同學突然在身後大笑那麼八成是在偷偷嘲諷自己身上的某個地方……雪莉·傑克遜的短篇故事之所以能夠帶給人沉浸般的哥特式體驗,就在於她是從這類現實體驗出發,而後將妄想與瘋狂演繹為小說中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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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版書封

純粹的哥特式作品,則是像《她隻說“是的”》之類帶有超自然元素的故事。這個故事有點像尼古拉斯·凱奇出演的《先知》,一個名叫薇姬的小女孩擁有能預知不幸和死亡的能力,在鄰居告訴她父母已經慘死的時候,她隻淡淡地說瞭一句“是的”。鄰居夫妻擔心這個小姑娘的狀況,悉心照料她,小姑娘薇姬有些感激,送給瞭主人公一個紅色的筆記本,並且說“離船遠點”。主人公回傢打開本子後很失望地發現上面沒有小孩子的詩歌或圖畫,隻有些其他鄰居的八卦和世界末日的語言,而且薇姬之前也預言瞭父母的死亡。主人公合上本子,隻感覺這個孩子太孤獨瞭,然後準備按照計劃和傢人乘坐郵輪度假。

這些故事感的來源是沒有源頭的超自然力量和不可抗拒的命運結局。它們並不是雪莉·傑克遜最優秀的一批作品,但對後人的影響卻很深遠,尼爾·蓋曼,斯蒂芬·金等人都受過雪莉·傑克遜的影響,在他們的劇本中,我們也能看到雪莉·傑克遜故事的影子。

終極崩潰:溫柔與折磨並存的傢庭

1940年,雪莉·傑克遜嫁給瞭猶太知識分子斯坦利·埃德加·海曼,隨之她進入瞭一段溫柔而折磨的關系。海曼很大程度上彌補瞭雪莉·傑克遜曾經遭遇的創傷,他很溫和,對雪莉·傑克遜絲毫沒有嫌棄,雪莉·傑克遜的母親知道女兒從事寫作後曾經寫信訓斥,認為傑克遜寫瞭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而在更早之前,雪莉·傑克遜每寫完一篇小說便不得不把它們藏起來,防止被母親發現,她甚至真的接受瞭母親惡意念頭的灌輸,認為自己真的是個醜陋、不合群、腦子有病的不正常女人。

但是,海曼在閱讀瞭雪莉·傑克遜寫的小說後,立刻確定那篇小說的作者就是自己心靈深處尋覓的伴侶。他認為雪莉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他理解她的遭遇,尊重她的選擇,支持她從事寫作的想法,並且兩個人在巫術和超自然知識方面還有一些相同的愛好。對長期受到精神打擊的雪莉·傑克遜來說,海曼給瞭他足夠的安全感,他的尊重與保護是她在此之前從未享受過的奢侈——除瞭一件事情,那就是海曼一直堅持和其他女人睡覺,事後還津津有味地拉著雪莉·傑克遜,對她講述自己性冒險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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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雪莉·傑克遜

這件事情一直摧殘著雪莉·傑克遜的精神,而一向包容理解的海曼,在這件事情上卻顯得極為父權,他告訴傑克遜這些不過是他生命中真實的一面,他又沒有對她藏著掖著什麼,如果“這些事情讓你感到惡心的話,那隻能證明你自己是個傻子。”,他對雪莉·傑克遜如此說道。

但她還是繼續與他生活在一起,對從童年時那自尊心便不斷被撕裂的傑克遜來說,盡管海曼有著這樣一個嚴重缺陷,但她似乎也不可能遇到比他更理想的人瞭。他們不顧雙方父母的反對結婚,兩個人都從事寫作,一個成為瞭小說傢,一個成為瞭特約撰稿人,在幾年的時間裡,他們生瞭四個孩子——而雪莉·傑克遜的精神也在這之後逐漸徹底崩潰。

雪莉·傑克遜:曾收到上百封辱罵信的哥特小說女王

結婚後的雪莉·傑克遜

結婚後,海曼也徹底變瞭。他開始露出自己從猶太傳統那裡繼承的面目,認為就傢庭分工而言,傑克遜應當多做些傢務,照顧孩子——其實除瞭文化傳統影響外,更卑劣的一點是,海曼對妻子在文學上的成就產生瞭嫉妒,因而開始用傢務壓榨對方寫作的時間。他鼓勵妻子寫作的真實原因也漸漸浮現,海曼對妻子的期待,不過是希望能有個人給傢裡多帶回來一筆錢而已,之後,財務也完全由海曼掌控,至於雪莉·傑克遜每個月能分到多少零花錢,完全由他來決定。

這種嫉妒與控制欲最後極有可能轉化為瞭仇恨。海曼後來開始搞起瞭文學批評與研究,寫瞭幾本文論作品,然後對朋友們聲稱自己的妻子是個寫小說的白癡,經常在失控或神態恍惚的情況下寫小說,很多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寫下的故事有什麼意義,要不是他在幫忙寫評論分析、幫她圓場子的話,那些故事壓根就沒有任何價值。

“當他低頭重新開始看報紙時,她默默地拿起瞭煙灰缸。

‘我才不想。’她一邊回答一邊將煙灰缸砸向瞭他的頭。”

——這是短篇小說《可怕的念頭》的結尾。這幾乎不是小說女主人公腦中浮現的可怕念頭,而是傑克遜本人的可怕念頭。

雪莉·傑克遜:曾收到上百封辱罵信的哥特小說女王

雪莉·傑克遜的漫畫

我們可以試想,雪莉·傑克遜在結婚之後陷入到瞭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絕境中——她的父母對她冷淡刻薄;他的丈夫控制著財務,之前所說的鼓勵寫作其實不過是將自己當做瞭一臺寫稿賺錢的機器;他不再認為自己是那個聰明有才華的年輕女作傢,而是一個胡寫東西的白癡;他堅持不懈地與其他女性發生關系,還要講述給自己聽;絕望的她還不得不接受在傢裡做傢務的安排,因為她已經生育瞭四個兒女……更絕望的一點是,她沒有任何人能排解心緒。

雪莉·傑克遜婚後搬到的地方幾乎完全沒有友善的鄰居,當地人以非常孤立的態度對待她——除瞭《摸彩》之外,另外幾篇描述當地村民冷漠的小說如《避暑的人》等等,也寫於這個時期。她徹底陷入瞭一個由焦慮和恐懼纏卷而成的漩渦。她陷入瞭精神妄想,愈發認為屋外的世界充滿惡意與攻擊性。

《惡之花》講述瞭一位名叫阿德拉·斯特蘭奇沃思小姐的人,她每天的活動就是匿名給鎮子上的人寫私生活的告密信;《避暑的人》中,一對夫妻在搬到新住所後,漸漸與外界失去所有聯系,最終像被村民們關到籠子裡一樣,等待著死亡的一天;《賢妻》中的本傑明用惡毒的方法制造著妻子不太聽話的假象,而後施以囚禁般的控制……

她真的如發瘋般地寫著這些故事。

她患上瞭“廣場恐懼癥”,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裡,對室外與社會生活隻有恐懼。她不再出門,每天都帶著恐懼和焦慮的情緒躲在傢裡——同時,傢也不是一個穩定的避風港,她意識到自己無法逃脫母親的那棟屋子、婚姻的這棟屋子,無法觸碰到幸福的空中樓閣。

雪莉·傑克遜:曾收到上百封辱罵信的哥特小說女王

雪莉·傑克遜的漫畫

1962年,徹底崩潰的雪莉·傑克遜終於無法寫作。她呆在傢裡,嘗試對自己進行精神療愈,反思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在兩年後,她的病情大有好轉,而她也準備嘗試寫新的作品,在日記中,她認為自己還是有可能擺脫掉過去生活的焦慮和陰影的,她需要找到一個新的主題、新的風格,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開始嘗試寫一本與之前風格完全不同的書,一本幽默、快樂的小說,一個講述一位女人開始瞭新生活的小說。然後,當她開始動筆,寫瞭75頁的時候,一天夜裡,雪莉·傑克遜死於心力衰竭,年僅48歲。

命運最終連小說中虛擬的快樂都沒有給予她。所幸的是,命運憐憫地給瞭她最後一絲平靜。她在睡夢中去世——希望不會是一個如小說般猙獰的噩夢。

冷漠而的當地人、說謊和精神控制的丈夫、試圖謀殺對方的傢庭主婦、被迫害的妄想、不可解釋且毫無來由的惡意……這些都是雪莉·傑克遜小說中常見的主題。結合她的一生,極有可能,這些經典且對後來作傢影響深遠的故事,不是噱頭,不是想象力與寫作技巧,甚至也不完全是她的才華——而是她眼中真實看到的世界。我們閱讀的,並不是一篇篇作品,而是一篇篇記錄。這,或許比雪莉·傑克遜留下的任何一篇哥特式小說,都更讓人不寒而栗。

撰文/宮子

編輯/張婷

校對/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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