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韩韩（化名），今年27岁，已从事了9年养老护理工作，是这个行业中不多见的年轻人。“当老人回馈我一个很开心的笑容，我就觉得坚持这个工作是有回报的、有意义的。”社交平台上，韩韩这样写道。
韩韩就读的大专和日本养老院有合作。2013年，因为喜欢日语，韩韩选择了开设日语课程的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2015年至2016年，她在西安一家养老院实习，随后入职北京一家养老院。在北京工作期间，她回母校参加了高级养老护理员考试。2018年，在劳务派遣机构的帮助下，她以“护理实习生”的身份赴日本工作三年半。今年2月中旬，韩韩入职浙江宁波的一家养老院，目前尚在试用期。
9年里，韩韩有过委屈和难过，也有过快乐和满足。韩韩说，她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在护理老人的过程中，被老人需要，带给他们快乐，这让她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回国后，韩韩发现现在养老行业的从业者多为五六十岁的叔叔阿姨，她希望“能有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加入我们的行业。”
韩韩在浙江的一家养老院工作。受访者供图以下是韩韩的自述。
选择“伺候人”的职业
从照顾老人过程中找到人生价值
2013年，我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学校和日本养老院有合作，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开设日语课程。喜欢日语的我，便选择了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老年服务与管理”，觉得很新颖。
2015年至2016年，我去了西安的一家养老院实习。在西安的实习结束后，北京一家养老院录用了我。在北京工作期间，我返回母校参加高级养老护理员考试，随后在劳务派遣机构的帮助下前往日本，在一家养老院做了三年半的实习护理员。每个月的收入除去房租、水电费、保险费等，折合人民币约有七八千元。但是，身处异国他乡的我感到很孤独。由于疫情的缘故，三年半以来我一直没能回国。2022年，我终于回国参加了弟弟的婚礼，打算今后陪伴在父母身边，于是不再返回日本。今年2月，我入职了一家位于浙江宁波的养老院，试用期月薪大约四五千，包吃包住。转正后月薪大概也是这么多。
父母刚开始并不支持我选择这个专业。他们不明白，我上了这么多年学，怎么最后选了一个“伺候人”的职业——年纪轻轻的姑娘被“老人味”包围，还要护理他们排泄。但我在实习的过程中，身边的人都对我很好，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我被老人需要，给老人带来快乐，努力让他们拥有幸福的晚年生活，这让我感到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所以，即便工资并不高，我也不愿放弃这个职业。父母认为，我活得开心最重要，逐渐接受了我的选择。
目睹生命的凋零
见证至死不渝的爱情
养老院里，老人的味道确实很重。在那里工作，要一次又一次地见证生命的逝去。我在西安那家养老院实习的第一天，就有一位神志不清的爷爷在公共区域大便。那天，我明白了实际工作和想象中有诸多不同，产生了很大的落差感。我恐惧、害怕、没有食欲。我慢慢地调节自己，终于适应过来。
有的老人失去判断力，以为他们的钱包、衣服被偷了，产生一些误会。有的老人可能会在失控的情况下伤害我。有一次，我护理一位失智老人上厕所，他有点抗拒，发脾气抓破了我的胳膊，我感到很委屈。但是后来，这位老人和我说“谢谢，刚才对不起。”我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日本的公园里，一对老年夫妇手牵着手散步。受访者供图我们常常需要面对老人的离世。我在日本实习时，有一位奶奶刚入院时精神很好，能自己推着小车走路，自己上台阶，自己吃饭，和周围的老人有说有笑的，也经常跟我们聊天。
渐渐地，奶奶的身体机能下降，手萎缩成握拳的状态，张不开了，吃饭需要人喂。后来，她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奶奶脸上的肉越来越少，最后仿佛只剩下一层皮，肚子扁得像是贴着后背。我问奶奶饿不饿、痛不痛？她说没有感觉。奶奶以这样的状态生活了一两个月后离世了。还有的时候，我们夜晚查房，有老人突然身体不舒服，当晚就离去了。
沟通也是工作中需要克服的难点。一些老人的口音很重，听起来很吃力。由于理解能力的退化，让他们明白我们的意思也不容易。但每位老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我们要先了解老人的需求才能开展护理服务。同时，我们也需要通过交流让老人信任我们。
我也遇到过很多温馨的事情。在北京做护理员的时候，我服务的一对老夫妇曾是北大教授。爷爷的身体状况差一些，但奶奶常常会牵着爷爷的手去散步。他们散步的画面很温馨，看着他们，我好像又相信爱情了。爷爷给我写了一幅字，“但愿人长久”，我一直都保留着。
还有一对我服务过的爷爷奶奶，爷爷失智，奶奶失能，两人住在不同的房间，但爷爷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奶奶怎么样了，要去找奶奶。晚上送爷爷回去睡觉，他说他不睡，要去看奶奶。我当时觉得，如果一辈子能有一个人这么惦念我，我会感觉特别幸福。
我目前工作的这家养老院氛围不错。不开心的时候，我和护理阿姨们会互相倾诉，聊天之后心情就会好转。一些可以自理的老人喜欢和我们分享糕点零食，会对我们说“辛苦了”。家属也很支持我们的工作。
养老护理属于服务行业，不是陪老年人聊聊天就行，我们面对的是行动不便和失智失能的老人，需要对他们进行各方面的护理。我想，有耐心和爱心的人才能从事养老护理工作。从事这个职业需要善于自我调节情绪，还需要良好的体格，才能有足够的力气帮助他们移动身子。
做养老护理并不低人一等
年轻人也有独特的优势
我发现，社会上存在着一些对这个职业的偏见。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养儿防老”的观念，有人会觉得，养老院不会善待老人，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把老人送到养老院。也有人认为在养老院做护理员就会低人一等。
另外，我认为专业化的服务还不够普及。例如，很多护理阿姨都是入职后才接受培训，才学习到基础疾病相关知识。
我身边的从业者都是五六十岁的阿姨叔叔，年轻人很少。诚然，这是一个伺候老人的工作，需要做排泄护理，薪资待遇也不算高。并不是说年轻人比中年人更适合做养老护理员，但年轻人在这个岗位上，也能发挥独特的优势。比如，年轻人的思想开放、有活力。我在我们养老院比较受欢迎，爷爷奶奶们、护理阿姨们都很喜欢我。我想，有新鲜血液的注入，养老行业会发展得更好、更快。
红星新闻记者 王语琤 蓝婧 实习生 欧思晨